熟悉的声音,但绝对不是自己听过的声音。
这样形容有种自相矛盾的味道,可这确实是菲娅的想法,而也正是这种发自内心的熟悉感,才让菲娅没有在第一时间挣脱对方,不然以自己的力量,强行挣脱一定会让对方骨折受伤。
察觉到怀中的菲娅渐渐安静下来,用膝盖枕着菲娅脑袋的女性才终于放下心,声音也跟着变小。
“我知道殿下您想报复人类,但他们人数太多,现在强攻太不理智。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先回国,向国王和王妃大人汇报您的安全。”
是精灵公主的熟人。
菲娅大脑飞速运转着。尽管对方只说了一句话,但已经可以推断出很多信息。比如对方是精灵公主阵营的人,甚至可能是精灵公主的仆人。
“殿下?”
如同在确认菲娅是否听懂了自己的话一样,女性确认似的向菲娅发问。
菲娅的回答当然是轻轻点头。精灵公主的仆人总不能害了自己。对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,在对方眼中,自己依旧是那个智慧超群的第一精灵公主。
“呼,那就好。”
声音的主人松了口气,接着缓缓减少禁锢菲娅的力道,让菲娅能够蹲着转过身来。
四目相对。
灵动的、仿佛会说话的蓝色眼眸。
这是菲娅的第一印象。
和自己一样穿着带有兜帽的披风,与精灵公主十四岁的稚嫩外表相比,对方明显要大几岁,至少已经到十八岁成年的年龄。紫色兜帽里隐隐透出符合精灵固有印象的金发,脸庞虽然不如精灵公主这般精致,但也没有相去太远。少女左脸靠近耳朵的地方有一块线条构成的青色纹路,让整张脸充满妖异魅力。
少女灵动的蓝色眼眸盯视着菲娅眼睛,尽管一句话也没有,菲娅却能从中读出重逢的喜悦与劫后余生的庆幸,发红眼眶里还隐约能看见像是眼泪的晶莹液体,肩头也微微颤抖着。
不仅如此,菲娅心中也涌现出难以言说的亲切。这具身体的本能在告诉她,可以完全信任面前的少女。
相顾无言。
在这不足一秒的沉默后,少女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感情,双手环抱住菲娅脖颈,猛然将菲娅抱入怀中,如果不是菲娅提前做好准备,现在肯定已经被少女扑在地上。
“多菲莉娅!”
生怕菲娅跑掉,少女以仿佛要与菲娅融为一体的力道,一边紧紧抱着菲娅,一边用脸颊轻轻蹭着菲娅侧脸,喉咙也发出明显的哽咽声。
“还活着……太好了……太好了……”
不,精灵公主已经死了。
短暂的无所适从过后,菲娅在内心回答。只是她不忍心打断这场任谁都能看出来的重逢,并未将真相说出口。
颤抖的很厉害。
应该很害怕精灵公主消失吧。
自己虽然能体会到少女身上的温暖,但却没有多余想法,只感到同情,还有一丝落寞。同情少女并不知道精灵公主死亡的事实,为少女的感动并不是为自己而来落寞。
菲娅从未体会过亲情的感觉,所以才会对这份感情怅然。在她仅存的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清楚铭刻着,她没有亲人的事实,因此在见到少女为重逢而庆幸时,才会觉得自己格外孤独。虽说是转生到异世界,可这一点却没有任何变化。
自己只是一个外来者,而非从婴儿开始新人生。
直到觉得差不多够了的时候,菲娅才轻轻扭动肩膀,推开少女。
“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,有更好的去处吗?”
“有……有。”少女逐渐回过神来,她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,恢复正经神色,“请殿下跟我来。”
嘴上使用敬称,少女却顺势牵起菲娅的手,面朝道路,神情警觉地一步步后退,远离城门。
不同于精灵公主娇嫩纤细的手掌,少女的手传达出结实有力的触感,仅仅只是握着,便让人心生安全感——这是经常拿剑的人的手。即使感受不到硬茧,菲娅也依旧能下如此定论。
被少女带着离开道路旁的灌木丛,二人沉默不语地在杂草丛生的郊外快速前进,似乎顾及到精灵公主的体力可能跟不上自己,少女有时还会特地放慢速度。
绕开城墙上的士兵监视,少女带着菲娅来到穿城而过的河流下游,最后在河边一处毫不起眼的地方停下,低声咏唱晦涩咒文后,原本被泥土覆盖的地面顿时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斜斜向下的地下通道。
是大地系的魔法。菲娅暗自将这一幕收进眼底,不用猜也知道,这条地道肯定通向城内。
进入地道。
一路无言。
要是换做其他人带自己走进漆黑一片的地方,自己肯定说什么也不会答应,菲娅静静观察着前方快步行走的、比自己足足高一个头的少女,但面前这位少女是精灵公主的亲信——路上菲娅已经想起自己的熟悉感来自哪里,那是精灵公主遗留给自己的、如同走马灯一样的回忆。
在精灵公主被人类的紫色投枪贯穿身体之时,周围惊慌失措的人里就有面前这位少女。大概是在精灵公主遇难后,和护送精灵公主遗体的队伍走散了吧。
只不过。
身份推测出来后,菲娅反而为难起来。
自己要怎么回应面前这位对精灵公主忠心不二的女孩?
倘若自己是真正的精灵公主,此时一定会为生死重逢感动不已,坦然接受面前这位少女的忠心。然而自己并非精灵公主,哪怕装成精灵公主的模样,也很快就会因为缺少精灵公主的记忆,在生活习惯与说话语气上露馅,自己并不知道精灵公主是一个怎样的人。
与其在拙劣伪装后被拆穿,不如一开始就告诉面前这位少女实情。即,精灵公主已死,自己只是因为意外,才来到精灵公主的身体里。当然,既然身体到了自己手里,自己便不会再把身体还回去,肉体不是可以交易的物品,还给对方,自己就会死。
哪怕一定会让面前这位少女伤心,乃至悲痛欲绝,可也是没有办法的现实。自己只能尽可能安慰这位帮助自己进入城市的少女——菲娅属于一见到眼泪,就忍不住心生同情的类型。
想到这里,菲娅不禁看向女孩牵着自己的手。
这可真叫人难为情。
说来遗憾,自己长这么大,还从未牵过女孩子的手。印象里自己一直是孤独的。就像班级里坐在最角落的那位,永远游离在群体之外,只能看着他人商量周末该去哪里游玩。
虽然和想象中纤细、柔嫩的触感不同,可握着自己的依旧是少女的手。尤其是这份紧紧的、生怕自己走丢的包覆感,让菲娅一向冷静的大脑感到无所适从。从未有过的体验让她难以集中精神,她仿佛可以通过手,嗅到少女身上的芳香,以至于她一时间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是出于对异性的不好意思,还是内心向往着亲人间的依恋,导致她无法松开被少女握紧的手。
名为羁绊的东西如同迷^药般令人着迷。
这就是所谓的,人总是追求自己没有的东西吧。
菲娅紧抿着嘴。
一时间自己竟然忍不住觉得,如果自己是真正的精灵公主,那该多好。或者说,就这样伪装成精灵公主,融入她们的世界,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。
这并非对异性肉^体的贪恋,而是渴望更深层次的感情。
可惜,这样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。
没一会儿,菲娅便感到自己与少女开始走上坡,耳边渐渐传来喧嚣声,漆黑^逼仄的通道内也终于传来些许光亮。最终,少女停下脚步,在确认外面没有其他声音后,悄然松开握着菲娅的手,转而掀开木板,带领菲娅离开通道。
“殿下,我们安全了。这里是我和其他人找到的临时据点,管理这里的商人称,您是救过他性命的恩人,他愿意协助我们。”
“啊啊……”
手心消失的温暖让菲娅难以集中的精神迅速镇定下来,她吞咽了口唾沫,微微点头给出模棱两可的回复,接着扭头观察起这处据点。
与其说据点,不如说是一间卧室。
就像中世纪里完全用木头搭建的旅店一样,不到十平米左右的房间内除了床,就只有一张桌子,房屋正中还有一根极其碍眼的粗大木桩支撑屋顶。窗户则开在只有踮起脚才能碰到的高处,屋内仅有墙壁上挂着的烛灯照明,不论怎么看都极为简陋。
“让您受惊了,殿下,安娜塔西雅·尤希尔愿意承担此次战役失败的全部责任。”
不由分说地,少女解开披风,露出兜帽下的尖耳与金色长发,单膝跪在菲娅面前。
正如菲娅一开始猜想的那样,这位叫做安娜塔西雅的少女年龄在18岁上下,长相与精灵公主有几分相似,但气质上走的是与精灵公主完全不同的路线。精灵公主是高贵而优雅的气质,而面前这位少女则给人以坚定、可靠、成熟的感觉。腰间的直剑已经表明了少女的职业,她是一位剑士。
不可否认的是,假如少女换上礼裙,配合左脸上的深青色纹路,一定别有一番魅力。
像是在感到耻辱一般,少女脸庞通红,咬着牙关问。
“您……您还好吧?”
果然会有这一刻。
只要自己还是精灵公主,就总要面对。
身体僵硬一瞬,菲娅忍不住在内心叹息,她迟疑了一会儿,故作镇定地说道。
“安娜塔西雅么,是个好名字。但我已经不是精灵公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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